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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“打假”到“保真”:勾兑江湖里的五常大米

发布时间:2020-03-12 10:02:58

沈阳五常大米专卖店
五常水稻年产量远远无法满足这些大米加工厂的加工能力,需要外地米来弥补、冲量。
而外地米一旦进入五常,当然希望能贴上“原产地五常”的标签,价格翻个倍。“外地稻子在五常的米厂加工成精米,就算是五常‘生产’的大米了。”郑欣荣说,外地稻也确实能通过掺混改善口感,“一袋米里有30%的稻花香,就能有很明显的改善 
外地米来源广泛:近到与五常接壤的吉林榆树、舒兰;远到数百公里外的佳木斯建三江垦区、齐齐哈尔泰来县,甚至还有江苏的稻子。品种则有龙洋16、430,以及吉林种的“稻花香”等。
每种米在勾兑时有不同的分工:龙洋16磨出来有香气,可以模仿稻花香之“香”;430则口感较好,且米粒较长,与稻花香形状相似。几种米按比例掺混,就可以做出4-5元一斤的“伪五常稻花香”,普通消费者难辨真伪。
“五常的米厂一起维护这个品牌,都卖纯‘稻花香’,把价格和利润做上去,这道理谁都知道,”郑欣荣顿了顿,“但米厂不可能靠自己把米卖到全国,总需要有经销商给你卖。”
郑欣荣这些米厂有自己的小品牌,也接外地的代工单——用自己生产的大米套上别人的包装。经销商各有各的诉求,“好不容易来一客户,需求就是掺一部分外地米,你五常米厂做不做这买卖?现在能带来订单的人就是爷。”
在4-5元一斤的假冒五常大米充斥市场的当下,消费者是否能接受10元/斤以上的纯正五常“稻花香”?郑欣荣觉得,这要打上问号。“很多南方消费者平时吃的1-2元一斤的米,没有这消费习惯。”他感觉,勾兑米在价格上更易令消费者接受,也促生了经销商的勾兑行为。
无奈之下,郑欣荣说五常米厂大多两条腿走路:卖给熟客的自营渠道大米,一般不勾兑;经销商有要求,就按要求的比例勾兑。
郑欣荣坦言,五常的米厂们都对媒体有所抵触,农民出身的他,自己也对接受采访有所犹豫:五常大米勾兑现象每年都会被自媒体炒作一番,影响五常大米的声誉,米厂自然受波及,“最终也会伤害到农民”。
副市长打假上了新闻
2018年底有大量外地米进入,农民强烈抗议,政府也有行动。2018年12月3日,“五常大米品牌建设与保护专项整治和诚信经营推进会议”召开,五常市市场监管局局长耿军公布了《五常大米专项整治行动工作实施方案》,五常市副市长出席。
根据五常市政府官网信息,五常市市场监督管理局组织了督导巡察组,检查内容包括是否冒用“五常大米”或者“五常”鹰标、使用普通五常大米冒充精品五常大米、私自印制、贩卖五常大米包装物、异地分装和域外企业委托米厂贴牌等行为。
“打假”行动并非2018年才有。五常市市场监管局地理标志办公室主任张野“打假”多年,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,五常政府也曾采取强硬的“只出不进”手段。即新粮一下来,只让本地车出,拦截外地运粮车入。“但这么做就被套死了。米厂说,‘我进了外地粮不是用来生产五常大米’,外界反过来指责你搞地方保护主义,妨碍正常粮食流通。”
对于米厂贷款难本地稻滞销的问题,张野回忆,政府曾要求各个米厂优先收购本地稻子,同时协调银行给米厂放贷。“但是银行得考虑,贷完之后米厂还不上咋整。这都是一系列市场问题,不是靠政府行政命令完全能解决的。”
造假者不仅有“内奸”——在五常生产的勾兑米,更有“李鬼”——在五常之外的“域外造假”。在张野看来,这占五常假大米的绝大部分,由于造假售假地的地方保护主义因素,赴外地打击的难度更大。
2014年11月27日,张野随时任五常副市长何广铭率领的五常大米维权小组,在北京朝阳区东郊批发市场暗访,“那里边遍地都是(造假五常大米),我们已经买了实物,还叫来了央视记者,找到市场管理方办公室,打算沟通维权。”
没想到一群“保安”突然杀到,把他们堵在2楼办公室,“看这情况,我和央视记者呜呜就下楼跑了。我们没办法,直接就给当地的工商所打电话,工商所过了一段时间才来,来了以后东西(指证据,记者注)全收起来了,没了。”
这起事件被媒体冠以“五常副市长打假险被打”的标题,在网上广为传播。此后,哈尔滨市、黑龙江省都有为五常“出头”、到外地打假的举措,亦收效有限。
反其道而行之——“保真”
经过超过十年的内外打假后,张野总结的教训是“打假很难”,只能反其道而行之——“保真”。
保真,即建立五常大米防伪溯源体系。这个体系包括“五常大米”商标和两个logo:“五常”产地证明商标(鹰标)和国家地理标志产品(地图样)。体系内的大米产品在包装袋上印有溯源二维码,扫码就能了解这袋大米的具体产地、种植和加工厂商。
在五常政府广场上,这几个标识和二维码被印在一颗雪白的大米雕塑上,夜里还亮着灯。“我们在电视、报纸上都大力宣传,让消费者购买带溯源码的产品,在哈尔滨国际机场和中央大街都开了官方体验店,京东还有线上体验店。”张野说。
张野介绍,溯源的核心在于总量控制。所有稻田的信息都被录入五常农业物联网服务中心,农业部门根据每年的气候、土壤等种植条件,给出平均的亩产数,再根据耕地面积,就能算出每个农户的稻田大约可以生产多少水稻,设立交易账户。
假设农户A账户里有10吨水稻,按照50%的出米率算,政府就给米厂配发5吨大米相应的溯源码。这样,米厂来找该农户收购只能是按5吨大米的总量,“刷卡购稻”。
总量控制外,为防止企业弄虚作假,政府还有后手。人眼看不出大米是否掺混,五常政府从2013年就与深圳计量质量检测研究院合作,花一百多万元从德国引进一套检测设备,根据大米的近红外光谱检测是否掺混调和。
不过,这套追溯体系也并非完美。
张野称,有溯源码能保真,但没有进入溯源体系的大米“也不能完全说人家就是假的”。目前只有“稻花香”这一个品种纳入到了溯源体系里,在五常一些丘陵地带不适合种“稻花香”,也有少量种植东北长粒香等水稻品种,暂不能使用五常大米标识。“我们先抓稻花香这个主要矛盾,正在设法推进将其他品种也纳入溯源体系,毕竟都是五常出产的大米。”
另一个问题是,这一整套溯源体系和商标使用,对企业起引导作用而非强制执行。
当地的人大代表提出立法,五常市政府也正在考虑制定五常大米地方保护条例,强制要求企业进入溯源体系
保真之外,五常大米产量无法满足五常大米加工企业产能的矛盾仍未解决。张野称目前已经有271家五常米企获准使用国家地理标志,还有30多家正在申请。
1990年代,五常有450多家米企,经过市场整合淘洗,现有271家。随着规模较小和工艺较落后的米厂自然淘汰,供需缺口可能会逐渐缝合。